费孝通37岁著《生育制度》,当时他仅仅结婚7年。对婚姻的思考,对社会的认知,清晰到滴水不漏的逻辑推论,让人不由心生敬佩。如果说《乡土中国》是他社会学的成功作品,那《生育制度》便是在社会学成功作品的基础上,对生活更有帮助,更有实用价值的作品。如果说一个人思想上的成熟,会让他在学术领域更进一步,那么,我觉得反之也是亦然。在学术上的精进,也一定可以促进思想的成熟。
很有幸读到这部著作,得以让我从社会学的角度重新审视婚姻、亲子、氏族等关系。很多纠结于情感上的问题、不理解,把它放在社会结构的框架下来重新定义,解释,可能会更容易让人接受。或者,也可以说更理性地去看婚姻的本质吧。
所以,婚姻到底是什么呢?
是爱情的结果?或者爱情的坟墓?
作者幽默地说:“若是把恋爱训作两性无条件的吸引,把一切社会安排置之不顾的一往情深(这是一种艺术,而不是社会事业),婚姻也必然是这种恋爱的坟墓了。真的坟墓里倒还安静,恋爱的坟墓里要求一个安静的生活也不可得的。”🤭
现代的婚姻中不能不提爱情。男女的恋爱是一种由生理基础上发生的冲动,这本来不是一种理智的活动。但婚姻确实需要理智的,婚姻中的爱情就不能是无条件的吸引,爱情也不能是婚姻制度建立的原因。之所以有婚姻制度,这和社会的新陈代谢,和种族的绵续发展密不可分,它是对抚育下一代的制度保障,其目的首先是确定孩子的社会性父亲。
婚姻制度会永续存在吗?为什么要两性双系抚育呢?答案在于,社会的两性分工是双系抚育的基础。如果有一天社会分工不再男女有别,那双系抚育也就不是必须的了。另一个使抚育逐渐失去双系性的趋势是教育不再主要依赖家庭,教育机构承担了越来越多的教育责任。这些很可能使社会的基本结构发生变化。
所以,在未来,孩子们渐渐多出些是不是可以不结婚的思考也就没什么好奇怪了。
婚姻既然是一种制度的存在,一种制约,那在其中若是发现其不能满足人某一方面的要求,可能是再正常不过了。作者说,如果这样,“我们并不必姑息它,或隐讳它,但是要了解它所以然的苦衷。”我由衷地感觉这种态度是非常可取的,充满了人生智慧。
在这本书中,我也突然明白了鲁迅先生说过的那句名言:“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。”每个人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经验,不同的经验带来不同的行动。在这种情况下,很难做到推己及人,互相理解,步调一致。所以,也可以说,“没有一个人真正地能充分地尝到另外一个人的甘苦,感到另外一个人的休戚,想到另外一个人的思想,完全懂得另外一个人的语言。”
懂得了知己难觅,所以便不去强求,即使在婚姻里,对方能够理解也应为感激,不理解却是实属正常。
婚姻能否美满,其实取决于两个因素,一是偏重事务上的合作,二是偏重感情上的协调。如果鱼与熊掌不可兼得,那么我们在这两者之间可以降低一方面的标准。当然,如果可以兼而有之,那便真的是神仙眷侣了。
所谓“神仙眷侣”,他们和我们凡人的社会基础是不同的。如果我们的社会能把夫妇关系的任务减得很轻,使夫妇不必经营全面的合作,甚至减少到只有性和感情的内容。那从恋爱得到婚姻,也会减少很多矛盾冲突,更容易产生美满家庭的结果。
看清夫妻之间的矛盾、不快乐,实则是个人与社会之间的矛盾形成的。我们也就可以在寻找伴侣时,多些对是否具有共同的生活环境与经历的考虑;在婚姻中,多营造些共同生活的交集,多些互相融合的意愿吧。即便是做不到理想中的契洽程度,也可以接受,放过自己,放过他人。
如果婚姻的社会性目的是为了抚育,那么家庭又是什么呢?
雷蒙德•弗恩说:“社会结构中真正的三角是共同情操所结合的儿女和他们的父母。”社会结构中的这个基本三角就是我们所说的“家”(family)。我们常说孩子是天使,孩子们确实是的。他们不仅可爱,而且还给了夫妻间调适作用上的帮助——一个共同的向着未来的投影。因此,稳定夫妻关系的是亲子关系。
社会学家在研究家庭中的亲子关系、夫妻关系时,会用到“行止轨迹”。它是一个人在时间和空间范畴所构成的线。通过对“行止轨迹”的观察和研究可以明显看到这些关系的亲疏和问题。
另外,在亲子关系中,母子(女)之间要注意的是生理性断乳到社会性断乳的过程。父子(女)之间,接触机会决定了感情联系。亲子关系中有注定的矛盾吗?当然有。因为,在一个抚育是父母责任的社会中,父母就得代表社会来征服孩子不合于社会的本性。这是亲子间第一个可能发生摩擦的根源。也就是我们常说的:“如果你没有教育好你的孩子,社会会来教育他。”我们都不想等到“社会的教育”,因为那对于孩子来说结果可能更加残酷。
对于孩子来说,抚育的过程中一方面需要满足他们生理上的需要,这些生理需要的满足引起的是亲密的感情。另一方面需要给孩子社会上的需要,养成社会习惯,这时常要改变孩子本性的行为,引起不快的情感,甚至是敌意。传统家庭的严父慈母组合,正是对满足孩子社会需求和生理需要的不同分工。客观方面,父母需要代表社会教育子女。主观方面,父母也把自己的理想寄托于子女。
父母与子女之间的这种“又要爱,又要管”的矛盾,常让亲子关系无所适从。但看清这种矛盾的根源,可能更容易积极面对。该管的还是要管的,但不要把这种社会要求拔得过高。寄托希望也是合理的,但不要把希望托举到渺茫处。
写了这么多,其实于本书才只是最基本的一小部分内容。书中还涉及到社会的继替、亲属体系与氏族等等,只不过这些距离我们当下的生活略远了一点,也就不在此赘述了。有兴趣的花友也不妨找来看看,相信也是会开卷有益的。